夜還不深,大街上依然車水馬龍,顧忘川行走在街上,緘口不言。銀瞳跟在他身后,緘口不言。
街道很寬敞,車輛的行進卻緩慢,常常停滯。喧鬧的喇叭聲此起彼伏。為了保證綠地建設(shè),路沿石以上的原本寬敞的行人道被綠色的冬青占據(jù)了一半的面積,站在冬青中、稍高一些的叫不上名字的木本植物成排地擋在馬路和行人道之間,將街上的景象遮擋得嚴嚴實實。為了防止僭越,綠化被鐵質(zhì)的圍欄擋起來。于是原來勉強能順利來往的行人被擠在了一起。
大多數(shù)人臉上是沒有表情的,畢竟生活了許久,就習慣了。以后還要繼續(xù)習慣下去。不管變成了什么樣子,他們都要忍讓著生活下來,他們的父母是這樣活在這里的,他們的子女也要繼續(xù)這樣生活在這里。
“你看,街上這么擁擠,待在家里不好么。”銀瞳漂浮在半空中,看顧忘川穿梭在行人之間。
“出來走走讓人輕松一些,”顧忘川回答著他的問題,側(cè)過肩膀穿過人流,“再過一段就沒這么擠了?!?br/>
忽然,他被腳下不知名的露出地面的金屬絆了一下,整個人向前撲了過去。
好在前面有一個身影擋住了他撲倒的路線,于是顧忘川的腦袋撞在了前面人的背上。
前面的人好像被嚇了一下,回過頭來看顧忘川。
是一個看起來十分隨和的男子,比顧忘川高一些,整個身形看起來十分瘦削,臉色有些蒼白。和頭發(fā)微微發(fā)黃的顧忘川不同,他的頭發(fā)是十分黑的類型,與他微微發(fā)白的臉形成鮮明的對比。但是他的眼睛十分好看,從中透出來的是溫和的目光。他的手里端著一杯咖啡,那種從店里帶出來的,被蓋子扣住只露一個小口的咖啡。
“不好意思,”顧忘川雙手合十,作出十分抱歉的表情來,“被絆了一下。”
轉(zhuǎn)過臉來的男子沒有絲毫的怒氣,他安靜地聽著顧忘川的解釋,完全沒有在意灑出來的咖啡和周圍被擋住的行人的目光。
“沒什么,”男子開口說道,“這條街的人本就多?!?br/>
男子的聲音很軟,聽著他的話,顧忘川的眼前閃過白狐的樣子來。如果說像的話,想必就是白狐那種類型的吧。
說完,男子轉(zhuǎn)身離開。
顧忘川長出一口氣,拍拍胸口。
再抬頭之際,景色卻乍變到令人窒息的程度——街上空無一人,商店化作了廢墟,天空與月光變作鮮紅。血液流淌,在街邊匯成河流,無數(shù)的殘肢斷臂,夾雜著恐懼的表情,緩緩漂浮著,男子行走其中,漆黑的背影慢慢融入暗紅色的背景中。
眼前的景色,是地獄。
一陣頭痛涌上來,顧忘川后退了一步,用力按住自己的額頭。他感覺到額頭上的血管在慢慢跳動,銀瞳的力量竟然本能地從左眼慢慢散開來。
“你沒事吧?”男子的聲音傳來,顧忘川艱難地循聲看去。
剛剛的景色已經(jīng)消失,大街依舊是大街,夜空依然是夜空。
“你能看見吧?”見顧忘川沒有作聲,男子又問道。
頭痛越來越強烈,從若隱若現(xiàn)的幻覺變成真實的感覺,顧忘川微微顫抖著,用略顯兇惡的眼神盯著越來越近的男子。
顧忘川身后的信號燈變成了紅色,一撥行人走過后,周圍變得空了許多。
在相距五米處,男子停下了腳步。
“能看得見,”看著顧忘川的男子做出了肯定的結(jié)論,“你一定能看得見。”
說完,男子的臉上露出了令人悚然的微笑。
顧忘川握緊拳頭,他做好了戰(zhàn)斗的準備。眼前的這個男人,明明看不出有任何的殺意,卻讓人想要逃離。
“真是神奇啊……”如此說著,男子轉(zhuǎn)身,跟隨著最后的行人,消失在了街上。
顧忘川看著那個人的背影,一時不知如何是好。
“剛剛那是什么?”顧忘川感覺到自己的頭痛好了許多,這讓他緩了口氣,向銀瞳問道。
“不曉得?!?br/>
得到的是銀瞳不知所謂的回答。
顧忘川閉上眼睛,頭痛消失了,他伸手揉了揉冒冷汗的腦袋。
“你大概是看到他所經(jīng)歷的人生了吧,那個男人,大概就是從地獄里走出來的,”銀瞳忽然又開口道,“有些人啊,天生就是帶著惡意行走在世上的。”
“你說得對,”顧忘川長長地呼出一口氣,“待在家里好一些?!?br/>
……
是夢。
少年雙手纏繞著粗重的鎖鏈,站在眾人面前,遭受著指責與非難。
“上帝啊,他沒有被燒傷!”
“他是惡魔!”
“殺了他,殺了他!”
為什么,為什么。不要這樣,我只是個普通人。
少年這樣乞求著眾人,卻沒有人理會。鄰居、朋友,曾經(jīng)與自己笑談的人們,曾經(jīng)對自己施與善意的人們,如今都帶著憎恨,帶著怯意,將自己推到了對立的一面。
他看向臺下的女子,那個他最信任的女子——如果是她,一定會幫助自己,一定會拯救自己的。
少年這么想著,得到的是畏怯的目光。
于是少年明白了,自己現(xiàn)在是怎樣的處境。
接下來的三日,少年遭受了世間能想到的一切的折磨。他失去了自己的右眼,又失去了聲音。他驚訝于人們的殘忍,連最柔弱的孩子,都在為如何殺死自己提著建議。
三天過后,少年沒有死,卻也不再活。
于是人們開始明白,想殺死惡魔,要先殺死他的心。他們將目光轉(zhuǎn)到了另一個人身上。
“你是惡魔的家人,你是魔女!”
“他不是惡魔!他不是惡魔!”金發(fā)的少女在眾人的圍堵下作著最后的掙扎。沒有任何效果,當所有的人都被一致的惡意所支配時,理性就走向了末路。
于是,在少年面前,對準少女的屠刀沒有絲毫猶豫地揮下了。
少年用剩下的一只眼睛看著這場屠戮,失去了聲音,所有的哀嚎都只能在他自己的腦中轟鳴。人們歡呼著,慶祝驅(qū)魔的成功,與少年相比,那可憐的女孩的生命脆弱得如一張紙。
神啊,殺了我吧。少年對天乞求著,對他來說,死亡反倒是救贖。
神啊,如果你真的存在,為什么要縱容這種暴行。
神啊,如果你真的存在,為什么不來救救我,救救我可憐的妹妹。
所以說,沒有神啊,不會有人來拯救自己。
少年這么想著,火焰就很自然地燒了起來。
“你,你要干什么?你要干什么!”
“惡魔!是惡魔!”
“上帝啊!救救我們!”
熊熊燃燒的烈焰,將視線中的一切都化為了灰燼。
少年燒盡了一切入眼簾的東西,樓宇、街道、牲畜,還有人。
最后,少年站在了女子的面前。
眼前的女子沒有半分的美麗,恐懼使她的面目變得猙獰,火焰燒灼了她的皮膚和頭發(fā),如瀕死的野獸一般,她的喉中發(fā)出凄厲的聲響。
“為什么,”少年手中燃起的烈火越燒越旺,“為什么告訴了他們。為什么不去救救我的妹妹。”
女子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袖。瞬間,火焰順著那只手爬上了女子的全身。
皮膚在火焰中化為灰燼,肌肉開始碳化。
“我詛咒你?!?br/>
女子的眼睛仿佛要突出來一般爬滿血絲,她拽著衣袖的那只手死死不松。
火焰似乎瞬間便灌進了她的嘴里,空氣中傳來令人窒息的刺鼻氣味。
“記住我的樣子,”女子說話的速度越來越慢,她的頭發(fā)消失不見了,臉上也開始露出森森白骨,“所有陪伴你的人,都注定是這個……”
話未說完,火焰便將她臉上的肌肉剝蝕干凈,她的手臂變成了白骨,連死盯著少年的眼球都已經(jīng)干癟了下去。
不過短短幾秒,女子化為了灰燼。
周圍的火焰,靜靜地燃燒著,不時發(fā)出“噼啪”聲。
少年明白她的話,所有陪伴自己的人,都注定是這個下場。
星辰睜開眼睛,看了看床頭的表。
不過十一點。
時間過得好慢。
星辰起身,坐在床邊,黑暗之中慢慢升起一束火苗。
靜靜地看著這束火焰,星辰沉默著。
“老大,最后的文件也處理完了?!卑驳铝覒驯е晦募崎_門,邊說邊走進了房間。
“哦,放在那吧?!蓖高^全息影像,龍敖對安德烈說道。
投射出的是星辰與那黑衣女子的戰(zhàn)斗。位于第三人稱視角的木易用自己的瞄準鏡記錄了戰(zhàn)斗的全過程。
“你看,”龍敖指著那黑衣女子的位置,“最后這一幕?!?br/>
畫面之中,閃光彈的光芒將黑衣女子與星辰的身影一同吞沒。龍敖將畫面停住,順手將畫面轉(zhuǎn)動了一下,將黑衣女子的身影轉(zhuǎn)到了自己的方向。
安德烈湊上前,由于閃光彈的干擾,畫面可以說非常模糊。但是隱隱約約還是可以看得出來二人的身影。
“下一秒,她就消失了?!饼埌街钢嬅嬲f道。
確實很詭異,能一瞬間在星辰的攻擊下消失得無影無蹤,除非有著未知的能力。
“你再仔細看看?!饼埌接种赶蚝谝屡印?br/>
在閃光彈爆開的那一秒,黑衣女子右手是拋擲的動作,而左手,則探進了自己的腰后。
“轉(zhuǎn)移裝置?!”安德烈驚叫起來。
龍敖點了點頭。
“您的意思是……”安德烈的面色忽然變得陰沉起來。半個月前,技術(shù)研發(fā)局送來的裝備里就有著空間轉(zhuǎn)移裝置,由于當時不是百分百的成功,所以龍敖?jīng)]有讓這個裝置投入使用。但是白狐還是偷偷用這個東西運回了顧忘川和縈嵐。
“我真的沒聽說其他的國家或者組織有這個空間跳躍的技術(shù)?!饼埌娇粗跋?,面無表情地說道。
“難道上面還安插了監(jiān)視我們的組織?”
“這只是猜測,”龍敖低頭點燃香煙,“希望這個猜測是錯誤的?!?br/>
“對了,”安德烈想起了什么,對龍敖說道,“縈嵐和顧忘川打算去羅馬?!?br/>
“羅馬好啊?!饼埌近c了點頭,沒說別的。
安德烈看著他:“沒問題么?”
龍敖滿不在乎地笑著。
“能有什么問題呢,一時半會,還不會有人動手的。”
“為什么這么說?”安德烈問道。
“謝里夫一死,這中間的平衡就徹底被打破了啊,”龍敖呼出煙霧,對著煙霧指指點點,“所有人都在暗中等待,等著第一個人在平衡被打破后站出來?!?br/>
“等第一個人站出來之后,才是最熱鬧的時候啊?!?br/>
安德烈靜靜地聽著。
“最近你們也辛苦了,”龍敖忽然對安德烈說道,“跟他們說一下,都休息休息吧。”
安德烈皺了一下眉頭:“真的沒問題么?”
龍敖把煙蒂按進煙灰缸,起身看向身后的夜空:“這夜晚還是跟以前一樣漂亮啊,只是不知道以后會變成什么樣子。”
看了一會,安德烈聽到他還在低聲地自言自語著。
“羅馬好啊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