?這會兒,不給老費干活的時候,他還是學(xué)生。他趿著拖鞋走在食堂。那些背書包托餐盤的,擠搡著,指標僵死的形態(tài),再過幾百年都沒變化地忙忙碌碌,瞧瞧,咱跟他們不一樣。
接著他就看到他們了。要讓你在這種時候看到他們矮秦放多半頭的年輕男老師頭發(fā)很短,瞧著很健康,的確像個年輕有為的體育男老師,韓老師很有風度地與女友周一文同學(xué)間隔一拳距離,寵溺地看她一眼,她沖他笑了笑。
是的,她真幸福,真快活極了。你能感到下頭涌動著的肉體深處的滿足。
她可真是快活啊,他從沒見她這么快活。她穿了一雙尖頭的高跟靴子。
太快活了,真的是太快活太快活了。說明那男的比她還是略高一點,要不怎么能一邊兒高呢。
沒治了。太快活了。這哪兒他媽是幾包酸奶幾根煙幾句詩能帶來的啊。
她真的是很快活。真的,太快活了。那又怎么樣。他望向別處。你發(fā)什么瘋啊,他想,那跟你有什么關(guān)系呢。
他基本面無表情地看。又開始踮腳望鐵板了。全系第一特等獎學(xué)金操他媽的張?zhí)鹊难芯可?br/>
這個賤貨。他想走,可他走過去了,排在那隊后頭,他們之間隔了四個人。
情侶只買了一份牛肉,裝在她的白塑料飯盒里,她說,拿你那個飯盒打米飯,我還要吃麻花。
那男的就說,吃粗的還是吃細的呀,她就豎起拇指說,吃這么細的,那男的說,好啊,嗬嗬。
他們說著就經(jīng)過他,往面食去了。他們沒注意到他,他感覺她根本沒注意到他。
來來往往的學(xué)生。這兒沒人注意他盡管他個頭不低也永遠沒人會注意到他。
她吃粗麻花那男的吃醬雞冠子抿在嘴里嚼碎了咽下去。咽下去。他盼著她死,車禍,奸殺,怎樣都可以。
像種突如其來的沖擊,不是一陣風或者流水那樣的沖擊,而是那種絲襪所獨有的汗臭,混雜著刺鼻的香水味,隨即那股香水味消失了,他好像聞到了姥姥家那條方磚巷在陰天里揮之不去的垃圾堆的潮氣。
輪到他了,他要了份羊肉,辣椒多來點,熱騰騰拌著洋蔥就蓋在了他的米飯上,他找了座開始吃,他吃得很香。
那年期末,班里人的流體力學(xué)基本都上了八十。她只有七十三分。那哥們不是優(yōu)秀得都不行了么?
瞧這意思,除他娘的性關(guān)系,也沒沾上什么光呀,他忍不住想。然而成天在宿舍打游戲的馬波,這回都考了八十二。
不解釋。她沒有變。周一文啊周一文,他在心里喊,胸脯感到一陣陣的壓力,忍不住打擺子似的晃起頭來。
他感到她非??膳拢袷且幌盗谐錾袢牖乃查g,像個精靈,或是鬼,甚至七十三這個質(zhì)數(shù)都有了一種令人望而生畏的孤獨。
那時系館走廊里很靜,有點昏暗。他回頭瞟了一眼,教務(wù)科的門關(guān)得嚴嚴實實。
他又向兩邊望了望,所有門都關(guān)得嚴嚴實實的。他一(色色把撕下那張成績單,團成個球塞進兜里,快步離開了。
班主任說,要說掙錢,還得靠上市。那是在暑期實習(xí)了,他們班去一家廠子搬了兩周的風道,有回班主任來看他們,班主任就說,要說掙錢,還得靠上市,那一上市,翻出幾十倍去,一下就能掙百十來萬,你要那么個辛辛苦苦干活,且干呢。
班主任走后,肚丘說,哇噻,一下能賺那么多錢,陳鐵說,你以為呢,耍戲呢。
何大土說,咱們學(xué)這個干嗎啊,直接炒股票算了。沈超說,那次我聽他打電話,說讓他老婆開另外一個車過來,你想他得有幾輛車啊,至少得兩輛。
春平說,他用那手機是掌中寶吧,那么小,嘖嘖。沈超說,噯秦放,老費也特有錢吧,秦放說,我他媽哪兒知道啊。
春平說,肯定有錢,那還用問,要不給秦放配呼機呢,跟老費干的人都給配呼機呢,老費那手機怎么還那么大,干嗎不換掌中寶呢。
陳鐵說,你說換就換啊,耍戲呢。沈超說,我擦,那種人最能裝了,我就看不上那號的。
秦放看見她吃完盒飯了,她垂著眼皮把飯盒扣好,緊抿著嘴巴,他看到她把牙齒舔了一圈,于是嘴周圍就輪著鼓了一圈,他走到左飚身邊,他說,還有煙嗎,左飚把煙叼在嘴里,掏出煙盒打火機給他,他們一塊抽煙。
她朝他看的時候,他沖她揚揚手里的煙盒,吐出一股羽毛狀的煙,她像沒看見一樣把臉轉(zhuǎn)開了。
他扭頭看左飚,左飚正歪著嘴樂呢,兩人對視,心領(lǐng)神會地笑。九月份升入大四。
十月初大三學(xué)年的排名出來,秦放的學(xué)習(xí)成績排第十九名,其他排名他都懶得看了。
周一文學(xué)習(xí)成績排第十五,德評第十一,綜評第五,今年拿了一個額度很高的華僑獎學(xué)金。
現(xiàn)在他是這么看這事的:比較著的處境之下,不存在公平,沒有公平便也談不上榮譽,那只是虛榮。
當然,這些頓悟可能統(tǒng)統(tǒng)是自我安慰。這年的排名他沒好意思告訴家里。
老秦也沒問,那是一種榮譽的慣性:像一個功成身退的人,守株待兔地等著各種好消息。
十月下旬,老費移民投奔媳婦(就是那位師姐)。那天傍晚,兩人并肩騎車,老費說,都過去了,這世上沒什么值得用生命去冒險的事了。
老費朝秦放點點頭便向南拐去,背影消失在教工宿舍區(qū)的一片暮色之間。
后來,秦放再也沒見過老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