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桓容 第十九章

微涼的風(fēng)穿過回廊,木屐聲噠噠作響。
  
  桓容一路行來,表面看似鎮(zhèn)定,實際上如何,只有他自己知道。
  
  近日里,桓大司馬的一系列動作他都看在眼里,不安的預(yù)感越來越強。今日被渣爹叫去,領(lǐng)路的健仆均都是面孔,心中更是忐忑不定。
  
  桓大司馬選在正室見他,不像是要父子敘話,更像有別的打算。
  
  走到木門前,桓容停下腳步。深吸一口氣,邁步走進室內(nèi)。
  
  桓大司馬手握重權(quán),人卻素來節(jié)儉。比起南康公主和桓容的居住,這里簡直樸素得過分。天子賜下的立屏風(fēng)怕是價值最高的擺設(shè)。
  
  此刻,立屏風(fēng)被到左側(cè),兩個蒲團對面擺放。
  
  桓溫坐在上首,一身玄色長袍,發(fā)以葛巾束起,腰間沒有佩玉,卻有一柄漢時寶劍。
  
  桓容不敢露怯也不能露怯。幾步走上前恭順行禮。頭頂響起一聲“坐吧”,方才跪坐到蒲團上。腰背挺直,視線微微下垂,沒有同桓溫對視,以表對長輩的尊敬。
  
  桓大司馬沒有著急開口,而是仔細(xì)打量桓容。
  
  對于這個幼子,他關(guān)心不多,礙于種種原因也親近不起來。之前將他留在建康,一來是念其體弱,不適合帶在身邊;二來也是做給天下人看的。
  
  哪怕朝廷上下都知他有意皇位,終究窗戶紙沒有捅破。將嫡子留在都城算是一種姿態(tài),給晉室和?;实氖孔甯唛T一顆“定心丸”。
  
  畢竟以常理而論,嫡妻和嫡子都在天子眼皮子底下,桓大司馬直接動武的可能性便少去幾分。這張窗戶紙到底能維持多久,關(guān)鍵要看北地胡族的動向,以及建康士族和桓大司馬角力的結(jié)果。
  
  無論誰輸誰贏,桓容七成以上會成為“棄子”,日子必定不會好過。這樣的結(jié)果,桓溫知道,和他對抗的士族知道,就連桓容都猜出一二。
  
  桓大司馬懲治庾希,廢掉庾攸之的胳膊,貌似在為兒子出氣,實則不乏有逼迫庾氏的味道。
  
  假設(shè)庾氏忍不下去,當(dāng)先做出“不理智”的舉動,他再動干戈就是順理成章。借勢將殷涓牽扯進來,二者掌控的郡縣都會落到桓氏手里。
  
  桓容很不幸,不得親爹喜愛,卻身兼“質(zhì)子”和“靶子”兩項職能。如今因為郗超一句評語,又被桓大司馬提溜到跟前,委實是壓力山大。
  
  良久,桓大司馬終于開口道:“我聞周氏大儒曾言,阿子乃良才美玉,有經(jīng)世之才。”
  
  此言一出,桓容頭皮繃緊,心中登時拉起警報。
  
  “今回建康,見你勤學(xué)更勝往昔,心中甚慰?!?br/>  
  “兒慚愧,不敢當(dāng)阿父夸贊。”桓容聲音平穩(wěn),額頭卻隱隱冒汗。
  
  “阿子過謙。”桓大司馬說出和南康公主相似的話,聽到桓容耳中卻是兩個味道,“我月中將歸姑孰,本想帶你阿兄往軍營歷練?!?br/>  
  桓容半垂著頭,沒有說話。
  
  “怎奈其胸?zé)o大志,不堪造就。”
  
  桓容咽了口口水,雙拳緊握。
  
  桓祎之前和自己說的話,桓大司馬必定一清二楚。那么,他平日里做的事,對方是否也知道?想到某種可能,桓容猶如置身冰天雪地,臉色瞬間發(fā)白。
  
  殊不知,桓大司馬一直在留心,見他這番表現(xiàn)反而放下心來。到底沒有經(jīng)過風(fēng)浪,年幼稚嫩。即便有才也無需過慮。
  
  既然如此,之前選定的地點便無需更改。
  
  桓大司馬放緩表情,收起兩分煞氣,道:“你年已十五,讀書有成,到底缺少歷練。我已上表天子,選你為徐州鹽瀆縣縣令,月底前往赴任。”
  
  徐州?月底前赴任?
  
  桓容用力咬住腮幫,拼命告訴自己鎮(zhèn)定。
  
  斷然拒絕絕對不成,難保桓大司馬做兩手準(zhǔn)備,來一場“埋伏三百刀斧手,摔杯為號”。何況,桓大司馬言之鑿鑿,圣旨必定已經(jīng)擬好,隨時會送到桓府。
  
  反抗已然無用,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。至于其他,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。
  
  “兒……”
  
  話沒說完,室外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。不到片刻,房門猛然被拉開,絹衣裥裙的南康公主闖了起來。
  
  佳人手持寶劍,麗顏帶怒,顯然是聽到桓溫方才所言,直接攔在桓容面前,袖擺拂過桓容的肩頭,仿佛護崽的母獅,厲聲喝道:“桓元子,虎毒不食子,你妄稱人杰!”
  
  李夫人匆匆趕來,跪坐到桓容身后,見到他被汗水浸濕的領(lǐng)口,不由得面現(xiàn)擔(dān)憂。
  
  “細(xì)君何出此言?”桓溫穩(wěn)穩(wěn)的坐著,哪怕被寶劍所指,臉上仍無半分怒意,“我不甚明白。”
  
  “你不明白?你會不明白?!”
  
  見桓大司馬裝糊涂,南康公主勃然大怒。
  
  “瓜兒幼時體弱,好不容易養(yǎng)好些,你便讓他外出求學(xué)!回到建康短短幾日,又被人暗中下手,險些丟掉性命!你心中清楚明白,卻要護著罪魁禍?zhǔn)?!?br/>  
  “虎兒同瓜兒親近,你張口要將他帶去姑孰,安的是什么心?!”
  
  “如今郗景興兩句評言,你又要將瓜兒驅(qū)離建康,為你那庶子掃清道路!”
  
  “桓元子,你到底有沒有心,你還是不是人?!”
  
  南康公主一番痛斥,往昔的雍容華貴全化為熊熊怒火,幾欲將桓大司馬燒成飛灰。